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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布萊爾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急診室,迎接他的護士卻也沒有好臉色。

 

「怎麼是你?!」急診的護士還忙著給病人氧氣,打上點滴,看到布萊爾跑來,卻沒有喜出望外。

 

「布萊爾醫師!」一個堅定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布萊爾認得這是學弟刀人的聲音,穿著長袍的他,如今已經是急診室裡獨當一面的主治醫師。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布萊爾想到黎慕晴充滿信任的眼神,往前一站,詢問刀人。

 

「學長,這可能是一起幫派的鬥毆喋血事件,非常精彩,剛剛一起送來一個槍傷跟五六個被砍傷的病人,我剛幫槍傷的插完呼吸管,打上快速輸血裝置,還在等送開刀,結果剛剛被推進來的第三床胸前刀傷很深,我現在要幫他急救,請你幫忙我處理那些輕傷的病人!」

 

刀人的話音甫落,也沒給布萊爾拒絕的機會,人就已經走到拉起來的布幔裡,從圍簾下露出的塑膠水桶裡,瞬間積滿了鮮血

 

布萊爾躊躇了一下,拿著病歷走到一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子身邊。

 

嚴真希!」布萊爾唸完病歷上的名字,同時難以抗拒地端詳起男子,因為他的面貌實在讓人難以忽視。

 

這個鷹勾鼻的瘦高男子,滿頭白髮,血紅色的雙眼,無神的看著遠方,竹竿似的身體蜷縮在後診椅上,讓人乍看之下以為是個老人,但布萊爾以自己的專業很清楚這是白化症的表現,這男子因為染色體異常的關係,是個白子

 

他的手臂上有幾處割傷,還好深度不深,但卻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叫了也不應。

 

「你有撞到頭嗎?」男子對於布萊爾的詢問還是不發一語。

 

今天的急診室異常的熱鬧,護士們因為外傷湧入的傷患應接不暇,醫院的清潔大哥不停地穿梭在人群人擦拭地板上的新舊血跡,像是動態的印象派潑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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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個送進來的傷患都穿著深色的衣服,皮開肉綻地打滾唉嚎,難以跟鬥毆前好勇鬥狠的凶神惡煞貌聯想在一起。

 

但是喧鬧如此,布萊爾卻感覺到一種難以言語的安靜,像是夜晚奔騰瘋狂的鬧區,突然瞬間快轉進了午夜,人去樓空,只剩下夜歸快步走過的鞋印。

 

這種奇妙的違和感,讓布萊爾感覺自己好像從水底深處氣若遊絲的到達水面,突然探出頭來,那種大口吸氣的瞬間,一種重生的感

 

他站在換藥車旁邊,拿起碘酒和生理食鹽水清理傷患的傷口,那個叫嚴真希的男子,突然發抖啜泣了起來,布萊爾再也沒有時間顧及他的情緒,只能快速的對傷口進行消毒和包紮。

 

因為他又聽見,急診室門口嘎然而止的救護車聲響,今晚的救護車,像是無止無盡的喪屍,從城市的黑暗角落漫延開來,殺都殺不完;也像恢復室裡一床一床推出來的病人,怎樣都處理不完,好像只有在被喪屍抓住的瞬間,或是處理病人累倒昏厥的剎那,才會感覺到漫長的痛苦結束時的滿足與矛盾。

 

擔架上推盡來一個毫無血色的男子,一看就知道大量失血,已經危在旦夕。

 

即使平庸如布萊爾這樣的醫師,都可以感覺到男子的氣若遊絲。

 

這是一個需要馬上急救的病人!

 

布萊爾還在幫叫做嚴真希的傷患包紮傷口,這個新推進來的病人,卻讓怯懦的放慢了包紮的速度。

 

如果一停下來,我就應該轉身把這個擔架上的病人帶進急救室裡急救!

 

但是……急救?!

 

布萊爾的心臟瞬間劇烈的跳了起來,讓他沒辦法自在地呼吸,電擊壓胸插管急救,每一個動作都是要把醫生逼到極限的驚悚如果急救失敗怎麼辦?怎麼跟家屬說?該怎麼跟家屬解釋?

 

布萊爾環顧四周一眼,每個護士都在處理好幾個病患,根本就沒有人可以幫忙這個剛送來的病患,急診科的主治醫師更是每個人都當好幾個人用在急救區同時幫好幾個外傷傷患急救,自己難道是唯一可以幫忙的醫生?

 

布萊爾抓住嚴真希纏滿紗布的手,支撐自己發抖的身體。

 

偏偏在這個時候……偏偏就在這要命的時候……

 

「布萊爾醫生!」黎慕晴充滿熱情活力的聲音響起,一把拉起不知所措的布萊爾,跟著擔架就往急救區走,邊走黎慕晴還一邊認真解釋:「我忙完病房的病人,聽說急診完全忙不過來,我就自告奮勇下來幫忙了,剛好遇到這麼危急的大場面!」興奮的語氣完全掩蓋不住,一派無所畏懼的天真

 

布萊爾看著充滿期待的黎慕晴,那琉璃一樣發亮的眼睛,發怔的疑惑讓他迅速停止對自己的質疑,把注意力放在眼前危急的情況裡。

 

「先生!先生!你現在人在醫院裡!」布萊爾大聲叫喚擔架上的病人。

 

那個叫嚴真希的病人瞥見擔架上的男子,突然像是被電到一樣站了起來,馬上就要跳上擔架一樣,大聲的叫嚷著:「大哥!大哥!」

 

習慣這種場面的救護人員一把把嚴真希擋在急救室門外,關起門來只能聽見隔著鐵門外微弱的呼喊。

 

急救室裡就剩下這個命懸一線的男子,還有這個在他眼裡像是會發光一樣的護士,還有他自己

 

黎慕晴毫無遲疑的馬上幫男子接上氧氣罩和監測器,然後張大眼睛,認真的在病人身上找到兩條可以打點滴的大條血管,立刻幫病人快速地補充體液。

 

布萊爾像是感染到黎慕晴那股義無反顧的傻勁,也開始幫病人詳細的檢查。

 

血壓只剩下56/34,心跳也趨於平緩,布萊爾拿起手電筒照向男子的眼瞳,雙眼已經不規則的放大,像是黑夜裡即將熄滅的火燭。

 

布萊爾知道這肯定是大量失血的病人,他在病人的身上四處翻找著外傷,卻一無所獲,只能勉強在鎖骨旁邊找到一些撕裂拉扯開的傷口,他拿起止血棉壓住出血。

 

布萊爾下意識的抬頭,環顧急救室裡,依然只有垂危的男子、黎慕晴和自己,最多就是急救室外微弱的呼喊,再沒有別人

 

「布萊爾醫師,量不到血壓了!」黎慕晴大聲的示警著,布萊爾馬上把手貼上病人的胸口,進行CPR,一次又一次的猛力壓胸。

 

黎慕晴也隨著急救的進行,站上病床上病人頭部的位置,幫病人擠著氧氣閥,百忙中還抽空幫病人打了一劑強心針。

 

布萊爾繼續死命地壓著病人胸口,他的腦袋瞬間閃過好幾個決定:

 

那該死的出血到底在哪?沒有明顯外傷,會是腹腔裡出血嗎?會連一個撞擊的痕跡都找不到嗎?

 

找不到出血,心臟打出來的就是空包彈,只要再過幾分鐘,這個病人就是死透了,維持現在的急救,他一點機會‧都‧沒‧有!

 

布萊爾望了黎慕晴一眼,看著她充滿憂慮的眼神,始終緊盯著毫無起色的心跳監測器,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應該奪門而出,叫外面的醫生護士一起進來急救,幫病人多爭取一點也許早不存在的渺茫機會。

 

(外面病危的病患那麼多,說不定根本不會有人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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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源自他慣有的懦弱,不想負全責的逃避,但他是真心的想幫眼前病人多爭取一點機會,如果有多一點人參與,或許可以用超音波幫病人確認出血的位置,也許還有機會也說不定。

 

「幫我急救!」布萊爾看著黎慕晴,已經做下決定!

 

他粗魯地一把把黎慕晴拉到自己的位置,要黎慕晴接手幫病人壓胸,然後馬上跑到病人的頭側,用喉頭鏡拉開病人的嘴巴,快速地放進呼吸管。

 

在那麼一瞬間裡,布萊爾擺脫了自己的懦弱,他自己一個人飛快地固定好了呼吸管,然後擠著氧氣閥,用聽診器仔細的聽過病人兩邊的呼吸音,就像一個真正的好醫生一樣!

 

「沒有氣胸!」布萊爾大叫一聲,慌亂地把急救車的抽屜拉開,拿起最粗的針筒,就從心窩刺了下去……

 

布萊爾的邏輯,是因為鐵門外已經太多的病人等待送進開刀房開刀止血,如果這個男子是腹腔出血,根本沒有多餘的資源可以救他。

 

(那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但是如果是胸腔或是心臟受到撞擊,這一分鐘內布萊爾所做的事,也許就有機會,在無法充份檢查的情況下,幫病人多爭取一點點的時間!

 

在確定沒有氣胸後,布萊爾決定孤擲一注,用針刺穿可能包住心臟的血塊,釋放被血塊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心跳!

 

然而這終究只是布萊爾的猜想……

 

他還不及戴上手套的手指,顫抖地把針筒往回抽……

 

(是空的……,沒有血塊,也不是心包膜積血。)

 

布萊爾皺起眉頭,專注的肩膀瞬間垮了下來。

 

(也許深度不夠?)

 

他更用力地往心臟裡戳,直到針尖整根沒進了心窩,卻還是抽不到一丁點血液。

 

(最終…我還是在黎慕晴面前失敗了……。)

 

布萊爾腦海紛亂的程度就像處在襲面而來的暴風雪中,難以辨識出可行的方向,在那雙炙熱的雙眼前失手,讓他的臉頰發燙,一道黑影襲來,疼痛讓他腦袋一面空白,就像傷口被鐵夾鉗住,天頂上無影燈刺目的雪白讓他頭暈腦漲,成為他最後記得的畫面。

 

他看都不敢再看黎慕晴一眼……

 

他害怕死了,如果連那對澄澈的雙眼都對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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