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你說他以後還可以坐著輪椅，讓我把他推到湖邊散步嗎？」
急救室的大門外面，老奶奶癱坐在候診椅上，望著刀人醫師。
「我……。」刀人望著老奶奶渾然欲泣的表情，停頓著，沉默著。
相同的問句，已經是第三次。
「目前爺爺的情況很不樂觀，電腦斷層裡，左邊大腦裡的血塊，溢滿了半邊的大腦，壓力大到壓迫到另外一邊的腦子；而且在胸部X光片上，因為睡得太深沉，已經吸入了很多嘔吐物，情況非常嚴重……。」刀人再次解釋著。
「難道不能開刀嗎？我們想跟神經外科的醫生再說說看，拼拼看……。」
看著老奶奶失魂落魄的樣子，刀人再說了一次：「大腦的損害在血塊冒出來的時刻，就已經決定了，現在爺爺已經陷入最深沉的昏迷，雖然我不敢說不會有奇蹟，但是爺爺的腦子受的傷真的很重，不管開不開刀，恐怕都會這樣一直深深的睡著，既然是對這種情況那麼有經驗的神經外科醫師都不建議手術，就代表他認為爺爺開刀只是承受不必要的風險……。」
「你知道，我們剛搬家……，」老奶奶的眼神空虛的望向遠方：「因為醫生說，建議他不要一直爬樓梯，他的心臟承受不了，所以我們從四樓搬到一樓，但是他就會常常把時空搞混，一下以為自己還在四樓，這一年他的壓力一定很大，每天晚上都不睡覺，一直在巡來巡去，弄東弄西的，這兩天他都沒睡，早上睡著了，我想說他一定累壞了，就讓他多睡一會兒……。」
老奶奶沉默了一會兒，又繼續說下去。
刀人看著護士小姐望下他的眼神，知道桌面上來診的病人卷夾應該已經堆積如山，但離開的這一步卻始終跨不出去……。
「你知道嗎？他這些年到處出國去遊歷，就沒受過這種苦，怎麼知道現在會……。」
「奶奶，」刀人打斷他：「你看看他的臉，好安詳。」
刀人醫師向護士小姐揮揮手。
「醫生，不能再跟神經外科的醫生說說，我們要拼拼看嗎？」老奶奶說。
「我覺得如果這次出院後，還能帶他推著輪椅，推去湖邊走走，看能不能用拐杖試著走一點路……。」老奶奶繼續說。
如果是過去刀人面臨這樣的情況，他一定會想盡辦法立刻讓老奶奶明白，他的老伴有多嚴重。
簡單來說，老爺爺的腦子受的傷太重，沒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能夠回復意識，再加上兩邊嚴重的肺炎，老爺爺已經在醫療的極限之外，剩下的只有等待而已：等待死亡，或比較好一點，等待穩定以後，變成……植物人。
迅速的把狀況外的家屬，立馬拉到醫師判定的嚴重情況，這才是急診醫生該做的事，因為他永遠有下一個在等待他的病人，與其陪著家屬陷在虛幻的希望裡，不如趕快去救可以救的人。
所以通常他會把年輕的、比較理性的家屬找來，然後剛猛的讓他了解情況，不曉得年輕人是真的比較理性，還是他們其實用情不深，讓他們去勸老人家，通常事情就可以圓滿落幕。
因為時間寶貴。
但是刀人這次停下了腳步，彎下腰來。
「你看，爺爺睡得好安詳。」刀人說。
「我就想他應該是太累了，讓他睡到現在……。」老奶奶又跳針了。
「奶奶，你對爺爺很好，我覺得他很幸福，」刀人拍拍奶奶的肩膀：「我知道我這樣說很不恰當，但是如果我自己能夠選擇，我會希望自己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裡，不要有太多痛苦，不要生很久的病，最好就像爺爺這樣，睡著了……。」
「醫生，你能不能再跟神經外科的醫生說說看，我們想拼一拼？這樣放著什麼都不做……」，老奶奶怯生生地望著診間裡的神經外科醫生：「我剛剛也跟神經外科的醫生說，他之前去大陸東北也有一次這樣，在旅館裡睡了怎樣都叫不醒，我們送去大陸的醫院，在醫生搶救下，他第二天就醒過來了，還可以吃一點稀飯……。」
「他這些年都到處去旅遊，真的沒受過這種苦……。」老奶奶繼續重複著。
「奶奶，爺爺這幾年聽起來過得很開心，我知道你很捨不得他，不過開刀現在真的不能夠幫忙到爺爺，只會讓他多受很多苦……。」
「難道要我們什麼都不做？」老奶奶嘆了口氣。
「不，我們只是不開刀，因為開刀不能幫到爺爺，但是醫生會幫他打降腦壓的針，幫他打最好的抗生素，但是爺爺受的傷很重，能不能穩定下來，不是你的責任，也不是醫生可以決定的，這是老天爺決定的。」刀人試圖振奮一下奶奶的士氣。
「我說這次出院的話，看能不能還能推著輪椅去湖邊走走，走一兩步路……。」老奶奶繼續說著讓人心疼的幻想，遠遠的在刀人在現實世界裡搆不著的地方。
「是啊，說不定真的有那麼一天，」刀人卻反常的沒有反駁，揚棄一貫的堅持，還繼續推波助瀾地說著：「你現在就去爺爺身邊，跟他多說點話，很多話我們都藏在心底，沒有機會說，現在就保握時間跟他多說點；醫療的部分，醫生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
明知道是謊言，可是刀人這次卻不再心虛，也不需要用下一個待診的病人來逃避，把老奶奶帶到插滿管路和監測器的爺爺身邊。
「你看，爺爺睡得好甜。」這次跳針的是刀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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