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 我不悲傷
在白色醫服的醫生慢慢在我的點滴裡推進一毫升麻醉藥以後
世界就變得矇矓 在淡出的光暈裡 不停旋轉
那是一個冰冷的夢
內視鏡的黑色管子被放了進來
平靜的我開始作嘔 那到底是甚麼東西
穿著白袍的手一直往前送 我的胃不停翻攪
快拿出去 我不要吞這條管子
混著鼻血 我狼狽的吐出淡紅色的唾液
到底是甚麼檢查 沒人告訴過我
難道你們不知道要解釋病情嗎
我是小朱
媽媽沒來 爸爸也沒來
平靜的世界已許久沒有這種角色
腦性痲痺的我聽不懂對白
單調的舞台劇裡只有穿著白衣的人群 老在我身旁打鼾的看護老嫗
教養院的老師
冷漠滲進點滴裡 在寒愴的白色裡 依偎著取暖
身旁的年輕醫師告訴我 他今年二八 體重六十五 很想減肥
我今年二十三 體重二十一
我是小朱
沒關係 我不悲傷
我是小朱 腦性痲痺的我先天兔唇
吃東西有點不便 被餵食的時候水老是跑到鼻腔裡來
我愛笑 愛做夢 但是還是不愛打針
偏偏血管老是破 打針的護士阿姨老皺眉
我來自教養院
那是我最熟悉的地方
從出生開始就住在那裡
一群朋友 有的坐在輪椅上 有的鼻子跟身上都插著管路
在那裡 時間止息
今年去年跟明年都一樣
昨天天氣熱 今天海芋開 明天變冷了也都沒有分別
我們不工作 不打卡 從不抱怨天氣 也不談股市政治
我們在環境清幽的陽明山上
一輩子在這裡 在這張輪椅上 終老
我是小朱
我很好
我們從不悲傷
從嬰兒到年老 我們在單調的場景尋找變化
走廊上教養院的朋友在上課
今天上的課是聽著音樂從樓梯這一邊走到另外一頭
大胖不走 為甚麼 我猜是每天上的課都一樣
每天的課一樣有甚麼不好
我也好想上課
社會是甚麼 戀愛是甚麼 工作壓力是甚麼
報紙上說美國韓裔念英語系的學生感情生變掃射學校師生又自殺
沒關係 我都不懂 反正也沒想過
我不吃糖 也沒去過7-eleven
更不煩惱去麵店買一碗麵要怎麼開口
我是小朱
打完麻醉還沒退 在病床上平靜的睡著了
醫生拉開床單 仔細盯著我的胸廓起伏
在橘黃的烤燈下我反覆做著溫暖的夢
夢裡的我化作一隻籠中鳥 看著打開的柵門透著光亮
可是飛或不飛 裡面和外面 都沒差別
我是小朱
沒關係
我從不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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