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醫師的坐位上看著指針 一格一格艱苦的往前爬
躺在病床上的阿婆大概是因為床很軟所以睡著了
在他旁邊陪病的中年兒子看報紙看到睡著了
剛剛喝完酒狂吐大醉的阿伯也暫時忘卻了煩惱 發出哽哽的呼聲
沒有床要推沒有檢體要送的大哥也倒倚著柱子睡著了
只有醫生還醒著 用著念力繼續專心的看著指針
指針似乎也快睡著了 走的比醫生眨眼睛的速度還要慢
揮別了羽化階段
我蜇伏在安靜的夏夜森林裡
細細咀嚼 成蛹過程裡的能量
那些可以憤怒 哀憫 失望 迷惘的連篇小說
如今只是讓人輕笑的詩
披在白色羽翼下的我 有多少成長
盤據枝頭長鳴一個夏季的初衷
如今只剩靜默的滿足
對街寂靜的公園裡,有一群老人部隊……。
和煦的陽光,綠油油的草地,奔跑的小狗,扶疏的林蔭,在老人靜止望向天際的眼瞳裡,彷彿這一切如同油畫一般矇矓且靜止著。
眼前的老人,像是一株一株滿佈年輪的植物,在陽光下靜靜的,散落出孢子般的塵粒,進行著光合作用。
老人的頭上罩著毛帽,即便是陽光燦爛也穿著大衣,靜止的眼神沒有表情,就像斑駁的雕像,鼻孔裡插著一條環繞頸項的塑膠管,那是園丁澆水用的管絡。
場景是這樣的,刀人面對了一塊無菌的白布,在聚光燈下,刀人的手拿著持針器,順著完美的弧度刮進皮層的表面,這時候偶爾滲出一點點鮮紅,熟練的手用紗布快速拭過血漬,把視野從新回歸到無菌的純白裡,尤其在靜謐的深夜裡,週圍一切都靜悄悄了起來,一床又一床外傷的病人被推入急診室也可以視而不見,心率紊亂再讓人憂心都可以充耳不聞,眼前的聚光燈下就是一道支離破碎的口子,你要做的事就是重新把上帝給他/她的容貌拼湊回來,就在這個moment,這個傷口是屬於你的,而你也是屬於這個傷口的……,你們屬於彼此。
只要有些小小得美中不足可以忽略……白布下慘不忍睹的擦傷挫傷還微微滲出血來,有的腫到像豬頭都還不足以形容,刀人甚至懷疑這個人到底是有多恨自己可以把自己撞成這樣,另一個刀人還需要忽略的,就是透著潔靜無瑕的白布下面,好夢正鼾的病人透著洞巾一陣陣傳來的作嘔的沖天酒氣,讓刀人好端端感到一陣陌名的暈眩……。
尤其是假日忙碌的夜裡,再怎樣不喝酒的阿公阿婆,為人師表還是平日助人為快樂之本的人都難免破例暢飲一下,於是這些無心的故事卻又像約好了一起聚集在刀人的外科診間裡,作亂。
當然在急診室面對酒鬼,除了部份的美中不足必須忽略,更艱難的考驗是應對這些沒有邏輯、無法承諾、又不能負責的”練蕭尾”(台語),堅毅中不能失恭靜,謙抑中不能失分寸,面對瘋子的竅門只有一個:”如果你認真的相信他,認真的生氣他,認真的告誡他。”你就會成為他們的一份子,他們的話就跟恩客在做愛前說要幫你贖身還是跟老婆離婚一樣,都是絕無可能的。
今天要談的,是怎麼樣做一個人。
所謂做一個人,走路的速度應該是七秒一步,跨步的距離大約是半公尺,這時候的心跳速度是七十到八十下,如果想要的話,倒退著走也可以,跨步時不妨左顧右盼,看看街上向晚的霓紅招牌,聞聞街角襲人的咖啡香,迎面而來有沒有正妹,胡思亂想昨天買的樂透會不會中,不用擠身在狹窄的走廊裡夾擠在穿插而過的病床邊,不會一秒已經跨了三步,拉起前一個伯伯的點滴看了看還問隔壁的王先生痛好一點沒有,身後背著六七個等報告不耐煩的家屬眼神,手上抓了六七本病歷回到診間解釋病人病危,必須要馬上插管急救。
所謂做一個人,拿起筷子的時候,筷子會懸在半空中,大腦想著餐桌上特別想吃的菜,想想等下要不要吃甚麼甜點還是提拉米蘇,是不是該點杯飲料,最好就是想好食物的況味以後像是品嚐紅酒一樣拿到面前晃一晃,看看色澤跟香氣,然後閉上眼睛當舌尖攀上食物的一刻比較跟自己想像的異同,混著驚喜或失望的情緒猜測烹煮的過程跟佐料,不是一口牛飲掉每日例湯,然後一口喀掉半片蛋,挖起肉球就往口裡塞,然後撇下無味冷掉的飯就轉頭走出吃飯間,戴上口罩的嘴還虎嚼著混在一起的澱粉蛋白質。
所謂做一個人,就是看到笑得很可愛的爺爺奶奶可以拉著他們乾癟癟的手,問問他們好不好,聽他們說些返璞歸真的童言童語,看著他們不習慣的羞赧歉笑,看看他們臉上歲月慢慢刻劃的紋路,不用逼他們做決定,問要不要住院,要不要簽字,要不要聯絡家屬,要不要檢查,住院要住健保床還是兩人床,胃鏡要不要無痛,打顯影劑要不要自費,不用因為病人不聽話就約束他,不用看著他流淚吞著鼻胃管,大叫中插入尿管,算計要怎麼說家屬聽得懂的話,要他們接受檢查、了解預期的結果跟可能的風險,在對一群家屬講話的同時有四五個病人有檢查跟治療要建議,等下還要撥空把全部的東西精簡的寫在病歷上,跟會診的醫師討論,請護士小姐執行醫囑,人生苦短,要做的決定卻很沉重,所以解釋病情有些話不能說,有些話不能說絕,有些事要誇大,有些選項要讓人看得到選不到,因為你跟病人一樣時間有限,都在演一齣五分鐘之內就要抽絲撥繭還要皆大歡喜的完結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