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小很小的時候,真愛很簡單,就是蓄著性格八字鬍的柯拉克蓋博,在飄動的屏幕和忽大忽小的交響樂中,緊抱郝思嘉深情俯視的一吻。

但是等到年紀稍長以後,真愛這種事就變得很不簡單。

 

刀人想起自己還是稚嫩的急診住院醫師的時候。

 

「學弟,腸胃發炎的病人要怎麼處理?」學姊厲聲的問。


「如果心跳超過一百下,血壓偏低,有中度到重度脫水的情況,或是有發燒,就抽血檢查,打上點滴,補充水份……。」還是學弟的刀人結巴著說。

 

「錯!今天是大年初二,腸胃炎的病人沒有一百也有五十,點滴一打上去就是留在急診室兩三個小時,你有多少推床,多少護士?要讓多少家屬會圍繞著你打轉?!」學姊抱起一疊厚重的病歷夾,疾言厲色的說。


「能不打點滴的就不要打,打個止吐止瀉的針就儘快叫病人回家!不要再給我抽血上line(打點滴)!!」

 

單純在考卷上寫考題、回答處理腸胃發炎,其實就如學弟結巴的回答一樣,可是當你是斯巴達的三百壯士,在峽谷裡面臨波斯大軍壓境,你的拔劍花了幾秒,回鞘多用了幾分力,就會影響急診室裡的平衡。

 

「跟打蚊子一樣,就是要快、狠、準!」學長談笑間就捏死一隻在空中飛舞的蚊子,前一刻才看完十個病人,跟圍幕外的家屬聲嘶力竭的解釋病情、要求他們立刻決定是否進行急救,然後轉頭幫喘到快斷氣的病人插上呼吸管,回頭對著刀人說著。

 

難怪所有人都覺得急診室的醫護人員口氣不佳。

 

「能走直線的時候就不要繞路!」學長一說完話就拉著門口救護車推進來的擔架衝進急救室。

 

急診室永遠像個物資缺乏的地方,樓上的住院床快用完了,急診室的推床快用完了,能暫時掛上點滴架的輪椅也被推完了,唯一隨著時間滋長的只有來診的病患和家屬。

 

「床呢?」


「什麼時候住院?」


 「怎麼都沒人理我?」


 「是不是要死了才會來救?」


 「這麼慢哪是急診?」

 

曾經對學長的話奉為圭臬,刀人從住院醫師開始,總是不斷的訓練自己走最短直線。

 

規則一,只問最關鍵的問題,譬如說問一個下腹痛的少女,無畏女病人不停餵你吃白眼和家屬的怒斥,在走直線的道路上,他只想快速的知道病人有沒有問題,有沒有急症!

 

「有沒有可能懷孕?」(拜託!要死了,我女兒還沒嫁耶!)


 「你最後一次月經來是什麼時候?」


 「你這幾天有沒有發生性行為?」(性行為!!!爸爸拉著阿嬤都跳起來!)

 

規則二,迅速找出最關鍵的人,減少唇舌的浪費。

 

「我想問一下病人的病情。」看著護士小姐拿出來的病歷夾,這個病人的家屬來來去去,彼此之間卻像完全不熟一樣不互相交談。


 「我是他朋友。」


 「不好意思喔,我們只能對病人和家屬解釋病情,如果有問題請您問病人自己或他家人。」

 

或是在病況緊急時,劈頭就要問:「你是不是最常照顧他的人?你能不能做決定?!」

 

快!快!快!心中總是有台滴滴答答在快轉的時鐘,像是感覺鱷魚步步逼進的虎克船長。

 

「醫生,我三十年前有開過盲腸,近二十年天冷的時候就會關節痛,最近一年晚上都睡不好,一個月吃東西吃不下,這個禮拜一站起來就會頭暈……。」

 

「所以你今天來是因為什麼不舒服?」(規則三,打斷病人與主題無關的談話。)

 

到底在趕什麼?

 

是真的無時無刻都這麼忙碌嗎?

 

當然不是的,但是儘管前一刻還在吃飯間夾起一口飯,望著天花板發呆,想著上班時天氣怎麼就見鬼的那麼好,下一刻從外面推進來的可能就是沒了呼吸心跳的死人,一個心肌梗塞的病人,或是腦子出血的癱瘓病人;為了這些隨時可能成真的假想敵,急診醫生和護士永遠在備戰。

 

永遠在尋找比直線更短的路徑!

 

經過了幾年在急診室打滾的時間,刀人完全明瞭學姊疾言厲色的意思,你永遠可能在幾分鐘的時間就瞬間用光急救的推床,可能下一秒走進門口的就是更需要點滴或處置的病人,擠壓了前一個人,就可以為下一個人多保留一點餘力,當然是要在不危害到病人的前提之下。

 

一個阿公被阿嬤送來急診室,阿嬤立刻表明自己不是家屬、只是朋友,他們兩個人相約在公園走路散步,阿公跟阿嬤說要回家,轉頭就被絆倒,撞到後腦勺。

 

偏偏阿公又是極度的重聽,「你胸口痛不痛!」刀人紮起馬步,在阿公耳朵上氣聚丹田,用進吃奶的力氣大喊。

 

「啊?」

 

「阿公你手動一動!」刀人再度吼叫,引起經過急診室路人責備的眼神。

 

「啊?」阿公稍稍抬起頭,感覺像是有蚊子飛過耳邊。

 

「聯絡電腦斷層室!」刀人立刻迎合護士小姐聰明機警的眼神,下達了指令,準備幫阿公檢查;老人家因為腦萎縮的關係,比較容易因撞擊造成腦部血管的拉扯,引發腦內出血。

 

看完了兩個病人,刀人趕快叫出電腦斷層的影像。

 

雖然以一個九十歲的阿公而言,他的重聽和反應遲緩都在合理的範圍內,但誰也不敢打賭阿公會不會這麼一摔就腦出血。

 

Shit

 

刀人在心裡暗叫出聲,電腦斷層上顯露出阿公大腦的右側有大片的出血,已經形成極大的壓力,壓迫到其他的腦部。

 

刀人馬上打起電話,聯絡好神經外科醫生,神經外科醫生告知必須立刻手術,立馬就會趕到急診室跟家屬說明。

 

「你!」刀人指著阿嬤,「請家屬馬上過來,阿公有生命危險!」絕不多浪費一個字,刀人睜大著眼睛像蛇要催眠小青蛙一樣,把急迫的心情灌注到阿嬤的瞳孔裡。

 

打完電話的阿嬤,趕快回報說:「兒子在土城,馬上會趕到台北來。」

 

聞訊奔赴急診室的神經外科醫師再次看著電腦上的影像,「家屬呢?!我準備開刀房,馬上要開進去,放著情況會越來越差!」

 

刀人拿起電話,再次聯絡來醫院途中的家屬。

 

「你們還要多久才會到?阿公現在情況很危險,有腦出血,要馬上開刀!」刀人繼續瞪大著雙眼,但纏繞的電話線千巒乖疊、阻隔重重,卻讓刀人潛心修練的催眠起不了作用。

 

「很急嗎?你是詐騙嗎?」刀人的這邊是槍淋彈雨、地動天搖、風雨交加,電話線的那端卻是風和日麗,一整個淡定。

 

「我是XX醫院,你爸爸跌倒撞到頭、腦出血!神經外科醫師建議要立刻手術,如果你們同意,我們就要馬上準備!」

 

「嗯,你那邊電話多少,我考慮一下。」兒子沉吟了一會兒。

 

「唰!」神經外科醫師一把搶過了電話,接力繼續對著電話那頭心戰喊話。

 

「不開就沒機會,不開很快就會變成植物人!」

 

「所以你們就是要放著他死就對了!」

 

神經外科醫師揚起的語氣讓刀人猛然回頭,看著他氣呼呼的掛掉電話。

 

「這不能等!」神經外科醫師與刀人對望,刀人心領神會,快步走回電腦前面開立了手術的醫囑,護士開始幫阿公剃去稀罕的頭毛、換上手術衣,所有人都在拼著馬上要把阿公送到開刀房去「拼」。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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