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月亮般的女子

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想把關於她的故事寫下來,她就像個音樂盒,不管再怎麼心浮氣躁,每次打開就會放出永恆不變的悅耳旋律,就是那種每個高音和轉折都是一模一樣,每一個停頓觸動你的思緒都分毫不差,她就是那樣的一個女子……。

於是我又來到游泳池……。

夜晚,星空下的游泳池是個神祕的地方,稀落的泳客從不交談,每個人都滿腹心事似的不發一語,隨著泳池關閉的時間越來越接近,這裡就越來越像是一個魔法空間,當所有的人都離去,所有剩下的事物就完全蘸在月光裡,浸飽月光的顏色,今天剛好是月圓前一天的日子…。

月光下,我看見她人魚般的身影,彎曲的捲髮掠過游泳池的水道,穿過我的視線中央,她白晰的膚色最是容易上色的畫布,在水中緩緩前進的身軀沾染了通靈的藍光,每一個動作的分格都清晰可辨。

她緩緩的帶著優雅上了岸,看到我有些訝異的羞赧,我緊緊的旋上心口的發條,不讓跳出的心臟阻礙我著墨已久的開場:”晚上好,今天月亮好圓。”我微笑著,感覺到臉上發燙的熱度…。

任誰也知道是遜到智障的開場,卻讓數年以後的我每次想到這段相遇的過程就想笑,既然太過幹練的處理與女性間的關連不是我的風格,這段充滿個人特色的開場大概已經是我那個年紀可以做到的極限,其實當時心裡只想無論如何一定要跟她說上話,因為如果不開口,也許就只能目送她從我眼前離開。

她應該給我個白眼的,但是她笑了,彷彿聽見了一個超好笑的笑話。

不是生氣就是笑,鼓足勇氣的我早就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至少笑比白眼的結果好些,隨便說些甚麼吧,我除了咧著嘴陪笑一直暗地裡敲打自己的腦袋想著關鍵性的下一句話…,反正絕不是甚麼要做朋友之類的,也絕不能說出甚麼你是我一生永遠的依戀那種蠢話。

“你看過人魚嗎?”話才剛說出去,聽到的我已經開始強忍不要大口吐血,但是鹿譯嘶最近老是用這個話題把我搞得神經兮兮的,溺水中我竟然又抓住這個腐朽到爛掉的浮木…。

“我是說…”,我清清喉嚨,除了讓她靈動的大眼睛驚嚇般的看著我以外,已經沉到水底十公尺的我還努力的求生,”你有在這附近看過人魚嗎?因為我朋友鹿譯嘶…。”

我早該住口的,隨著沉到水裡的深度越深,我的懊悔就越重。


她斂起了笑容。

慎重的點點頭。

我很專注的看著她,所以這兩個動作之間的分格都看得十分清楚,”妳是說…妳真的看過…?”輪到我嘴巴闔不起來,下一個感覺到的情緒是有些被捉弄的憤怒,不過這樣一來,初開場的緊張感就完全消失了,我努力思索眼前熟悉的荒謬,顯而易見的,她在說謊。

她有可能跟鹿譯嘶一樣想對我唬濫,不然就是她認定了我開口的話題是一個吹牛遊戲,她可能對於我跟鹿譯嘶創立的”人魚吹牛遊戲”感到有趣,說不定她也是一個”人生就是要在荒謬中尋找本質”的同好?

在這幾十秒的時間裡,我凝視著她陷阱般的雙眼好幾次,想在真誠裡尋找一點點狡獪的珠絲馬跡。

“你今晚不就是來找人魚的嗎?”她在停頓之後首先說話了。

月光下,我送她回宿舍,很長一段路,我們都沒有說話,卻感覺到一種不是由尷尬填滿的空白,而是一種安定的平靜,彷彿跟她溝通就是不需要說太多的話,該笑的該回應的話語簡潔但是字句的份量一點都不會少了。

那天晚上,我真的分不清楚她在停頓後開頭的那句話是不是真的,不說話的她,好像早就看完了腳本裡的內容,說話的樣子好真,說出來的字句又絕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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