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凌晨的四點十八分,我在病榻上用盡吃奶的力氣才終於緩緩的擰了我的右手,把插在我鼻孔裡的討厭管子拔掉,很小心的。

旁邊的印尼看護還睡得酩酊,我只能小心翼翼的喘氣,因為我知道,如果我輕舉妄動,馬上就會驚動她,然後帶來穿著白色醫服的醫生,又把這個管子插進我的鼻孔裡,弄得我咳個不停,在眼角和鼻頭都飆出淚來

為了等這一刻,我已經在這個四面慘白的病房等了整整一個月又十八天

這裡到底是哪裡,為甚麼我的左手要綁著護套,連手指頭都伸不出來,想要抓一下鼻子癢都搆不著,這到底是甚麼醫院,這麼忽視我的人權?

我知道你們說我睡得時間越來越多了,叫我也叫不醒,還用握拳的拳頭在我胸口上擰,我待在病床上任你們擺佈的時間還不夠多嗎?要這樣折磨我

我這一生,好不容易過了泰半顛沛流離的流浪生涯,從大陸逃難一直到台灣,為甚麼我現在給綁在這裡,每天張開眼就是刺眼的陽光,晚上就是拉起來的橘色簾子,一個多月了,我就一直躺在這裡,是個正常人也要悶出病了。

最可惱的是三十年前因為胃出血把我拿掉胃的醫生,他怎麼不告訴我老的時候三天兩頭就會脹得肚子有夠難過,這樣的酷刑還要忍到我噎下最後一口氣為止,真是一群庸醫。

每天早上,針頭就這樣穿過我皺癟的皮膚在皮膚下面捉迷藏,是你來讓我每天戳戳看,還怪我不配合,說我血很難抽?


伯伯早,你今天哪裡不舒服?早上醫生問。

伯伯啊,醫生在問你哪裡不舒服咧。


(懶得理你)這是我被關在這邊的第四十八天了,每天都跟我講這句話你不覺得很煩嗎?而且我以前都對醫生很尊敬的,因為我覺得人要老死就要靠他們救命了,但是整整四十八天了,你就是把我關在床上,甚麼都不做,還告訴我女兒不能讓我下床,你到底要把我這把老骨頭關到甚麼時候?甚麼時候才會有人真的把我救出去?


如果你是問我我最想做的事是甚麼?我大概還會張開眼看看你。唉唷,別又來了,快把你擰在我胸口的髒手拿開,我不想理你還要理由的麼?!這樣欺負一個老人家。

伯伯,吃飯印尼看護把白色的液體灌到插在我鼻孔裡的管子,冷冷的液體就流到我的胃裡,四十八天了,每天都吃一樣的東西,難道你們真的想整死我不成?


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好好啃一隻我老婆做的滷雞腿,要包括大腿肉的那種大雞腿,然後喝點金門小高樑,最後好好抽上一根煙

就這樣有這麼難嗎?

我最想做的就是離開這裡,我會躡手躡腳的下床,忍著痛把插在皮膚下面的針管都拔出來,咬牙拔掉插在尿道口的尿管,然後匍伏前進,三行四進,在高高的護理站下面小心的爬行,然後趁大家一個不注意,躲進電梯裡,我就自由了。我不禁開始想像外面空氣的輕新

…”,我可以忍耐的,我早就知道拔插在鼻孔的管子跟放進來一樣不太舒服,我躺在床上喘氣

咳咳…”,不太對勁,喉嚨裡好像還是有點口水,我深深的用力吸著氣,不過好像改善不了多少

早該逃的,現在拔掉一個鼻胃管就浪費太多力氣了咳咳

阿采是我老婆,她今天告訴醫生說我好像比較好,會認得人了,今天她走到床前說她來了,我就哭了

那是當然的,我怎麼能不哭,就這樣乾耗在這裡,就在病床上,誰都會想家


我想阿采,我要逃出去

口水流下去了,我咳得越用力可是還是一點用都沒有,幽暗的光線裡我看著印尼看護。

她終於猛然轉過身看看我,然後就嘰哩瓜啦的跑出去了

,門突然被撞開,走進來一個戴眼鏡的醫生,他大聲的喊著:”快幫我準備插管,推呼吸器來!


,我的意念從糢糊變得飛躍,一股刺鼻的焦味灌進我的鼻孔裡,胸口的皮膚無力的疼著

趁在床邊的大家還手忙腳亂的時候,我機警的蹲下,從床旁邊慢慢的移動到門口,然後再照我計劃的那樣,爬過護理站,閃進其中一台剛好關門的電梯裡


我終於逃出來了整整四十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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