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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一個鋪著紅色地毯的密室裡,五六個年紀四旬左右的男女坐在綠色桌巾的後方,男士們穿著筆挺西裝、女士們穿著優雅的套裝,感覺就像是華爾街的股票分析師,正進行一場悠閒的下午茶宴會。


今天是浪速大學住院醫師的考試日來自全國有志申請在浪速大學這間教學醫院成為新進醫師的醫學生們都在這天穿著筆挺來到這間醫院


就在這個廳堂的一樓,穿著白袍跟護士服的身影正在奔跑,從大門推進來的病人已經沒有心跳,驚慌的哭喊,急救床拉上廉幕的聲響,心率監測器的警鳴聲,交織著一種讓人錯亂的寧靜。

 

坐在左側位的一名男子,蓄著灰白的山羊鬍,帶著金絲鏡框,低頭,精準的拿起拖盤和茶杯,輕啜了一口說:下一位。

 

咚咚,禮貌的敲門聲後,走進來一個一百五十公分高的瘦小女性。

 

所以,你為甚麼會想來申請我們科?

 

因為我覺得貴科的教學風氣很盛,我之前在這邊實習過,我認為這裡有很好的學習環境,可以讓我成為一名優秀的醫師。

 

那你為甚麼會想要當醫生?你認為申請我們科你聚備甚麼樣的特質?一個面貌嚴峻的女士發問。

 

坐在眼前的年輕醫師明顯的緊張,停了半晌沒有說話,她的身體微微顫抖,瑟縮的樣子讓她看起來比原本的個頭更嬌小。

 

蓄山羊鬍的中年男子也靜默,他甚至沒有專心聆聽他們間的對話,他回想到十多年前,自己曾經也是他們一份子的時候。

 

你為甚麼想當醫生?

 

為甚麼總是這個問題?難道現在我就想得很清楚了嗎?

 

你為甚麼申請我們科?

 

如果是一個考試,他會跟考官說:

因為我很享受病人把生命託付給你的那刻,從素未謀面變成有聯繫,他把他的生命完整的交給了你,不管他過去的生命正在面對些甚麼,當手術房的燈一打開,他的人生一切歸零,他麻醉醒了以後能不能再看到親愛的家人,能不能再次感受生命的美好,再次被生活壓榨得喘不過氣,就看你接下來幾個小時的表現。

 

如果是一個剛知道自己是醫生,忍不住想要打探的陌生人,他會說老掉牙的笑話:

因為這是唯一有人付錢請你拿刀子捅他的工作。

 

如果是一個不用說話也可以知道自己在想甚麼的好友,他就選擇不說話,因為那才是他真正的回答。

 

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可以比那個時候說出更多更冠冕堂皇的話,因為這個問題在他行醫的生涯裡,他總是一再的被問起,他早就很清楚面對不同的人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但真正的答案怎麼才能篤定呢?

 

如果,當時坐在那邊的自己有機會講真正自己心裡想的話的話,他想他會這樣說:我喜歡看人,看他們的顏色,看他們給人的感覺,看他們的人生走到了哪裡,遇到哪些問題,病人拿錢給醫生跟他談天,醫生拿錢看病人遇到甚麼問題,怎樣解決他的問題,這感覺很單純,我喜歡當一個能幫助別人的人,我以為這樣生命就不會有遺憾。

 

缺血的人是淡黃色,有肝病的人是鵝黃色,洗腎的病人是黑褐色,過敏的人是紅色……

 

可是怎麼才沒有遺憾呢,他記得某個冬天的深夜裡,一個老伯因為極度的腹痛破口不停的罵他,不回答問題,不讓他做身體檢查,他心裡一橫,繃著臉轉頭拿著藥單開藥,不到一分鐘老伯就因為肚子裡的主動脈瘤破裂瞬間死亡,他甚至還來不及問他到底痛哪,來不及幫他照腹部超音波,來不及幫老伯打上點滴,來不及認識老伯除了這短暫的五分鐘之外曾經是個甚麼樣的人,來不及調整情緒給老伯最後看到的一個微笑……

 

他還記得他雙手沾著鮮血,在開刀房裡伸進病人的胸膛裡擠著心臟,看著因為心肌梗塞破了一個洞的病人心臟像是漏斗一樣漏光了自己的生命,儘管再用力的擠著血袋把血液送進病人的血管裡,再用力把漏出來的血想辦法補充回去,卻仍然只能眼睜睜看著病人離開人世,開了數十小時的刀,拖著整個身子的疲憊走出刀房門口面對的是一大家子每個人殷切期盼的面孔。

 

他是刀人,一個偶爾會在半夜驚醒的無能醫師,浪速大學附設醫院的心臟外科醫師,傳說中心臟外科的手術天才新銳,還是每天要面對病人死亡,每天面對新的遺憾他是再平凡不過的醫生。

 

在他的記憶裡,唯一過得像他夢想中的那個樣子的醫生,就只有他的同班同學,布蘭特一個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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