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太平門北門有一座窄頸寬腹的大湖,名曰”玄武”,就是起自玄武這種蛇頭龜身的意象而得名,這裡在明太祖朱元璋統一中國前曾經是江浙巨賈沈萬三的私宅花園,但是後來這花園被明太祖毫無理由的徵收,改建為刑部的天牢,沈氏家族也被羅織的罪名下獄,遠配邊疆。

這裡是京城裡最暗不見天日的地方,門禁森嚴,由禁衛軍輪番巡守,因為這裡關的,都不是無名之輩,都是要由皇族親自審問的極刑之人,在明朝這裡也成為皇族朱家和錦衣衛大玩刑具、凌虐烤問的恐怖煉獄。

在每個假山後面都有點交所,每一班依照更時都有武功高強的警衛交差巡邏,弓備隊和騎兵隊在玄武湖旁的環湖村都有一營的人馬駐守,此外,天牢還是應了四象八卦的對位由名噪一時的無錫巧匠陸賢和陸祥二人監造搭建。

在南京城破之後,這裡頓時湧進大批的犯人,他們多是支持建文帝朱允炆的舊部,因為念在惠帝有德政,而不願歸降以武力奪權的朱棣。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人稱”小韓子(韓愈)”的名儒方孝孺,時任惠帝的翰林大學士,當時明朝最有名的”太祖實錄”以及”類要”等經典都是出自其監製。

四十九天了,方孝孺一直在等。

在南京城破惠帝失蹤之後,他的心早就已經殉主,剩下的軀殼,只是在等待一種無間的痛苦。

朱棣是不會讓他好死的,他早已做好準備。

但是生命裡的很多事,只有難以決定的才讓人心焦苦惱,一旦決定了,人就會氣定神閒,因為,再也沒有哪樁事值得憂心。

他在等,在等朱棣恐怖的手段。

他在等,等待讓這個混世魔王氣礙的那一刻,他傲臂當車的手就可以放下,讓朱棣憤怒的氣燄用最極端恐怖的酷刑摧毀自己的殘軀。

那是朱棣應得的,因為這個亂賊臣子就只配得到這樣無聊的殺戮,我方孝孺留下的風骨,才是屬於我自己,才是屬於天下千千萬萬讀書人的。

所以他在等。

“正學先生。”黑暗裡想起了低沉的聲響,彷若遠地敲起的洪鐘,雖不響但是沉穩有力。

“老禿驢,你來啦。”方孝孺安慰的笑了。

“腐儒你還沒死,我總是要來弔唁一下,至少,敘敘舊。”黑暗中人影逐漸清晰,方孝孺的眼睛收納了足夠的光線,依稀看出來人布匹袈裟的形貌,還有映著微光的頭顱。

“真有你的,這插翅也難飛的大牢,竟也由得你老禿驢來去自如。”方孝孺笑了,他想起跟這個臭和尚辯論的那晚,臭和尚巧妙的運用各種邏輯證明自己不應該對他用敬稱,而應該稱他為”老禿驢”的正確性。

這個老和尚,妙語如珠,只要談上一個晚上,就會成為腐儒的致友。

“你…不走?”老和尚說話了。

“不走。”

“真不走?”

“廖鏞、廖銘我這兩個癡了腦袋的混蛋徒弟才剛給我罵走,難到老禿驢你要當下一個?”腐儒的脾氣硬得過石頭。

“噢,那可不一樣,老朽是來救人的,倒不是來勸人的,朱棣這畜牲有多少手段你也是知道的,而且,你是殺雞儆猴的標竿。”

“老朋友的好意我心領了,就因為我是標竿,我的腦袋,就要在有價值的時刻落下。”

“先生好走。”老和上合什低首,他沒有含淚,只是稍稍皺起皺紋滿佈的白眉。

“大師不送了。”方孝孺微笑。

穿著黃袍的身影穿梭在大牢裡,這裡是他閉著眼睛都走到熟透的迷宮,除了腳布”咕篤咕篤”的聲音外,就是”繡春刀”撞擊在腰帶上的聲響,”吭鏘、吭鏘、吭鏘”發出節奏規律的聲響,他是蔣瓛,第三任錦衣衛指揮使,再大的官看到他都要正襟危坐,大氣不喘。

紫色的外袍,每每行經轉角,強風就帶得照明的燭火,幾欲熄滅...。

走在他後面,臉嫩白淨留著軍師鬍的小胖子快步跟上,他是錦衣衛鎮撫司的總旗紀綱,是錦衣衛裡升遷最快的後起之秀,他有的是手腕和謀略。

“罪人方孝孺,聖上今天要召見你啦。”蔣瓛漫不經心的說。

“這賊子好狗運,竟然還勞動我們指揮使的大駕,算是你祖上積蔭,送上黃泉路也夠面子。”紀綱的狗腿快熱送馬上到。

蔣瓛拉起了綑綁在方孝孺手桎陷筋肉的鐵鍊,猛的往上一舉,一個六十公斤的老先生就像隻小鳥一樣被提了起來,端的是怪力無比,二話不說就拖著老先生往外走。

紀綱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不停吹擂蔣瓛的武功神力,還有辦事明快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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